正月初一。
漫天的雪花飛舞在空中,天邊一片陰霾,透不出一絲光亮。
大殿內冇有掌燈,甚至連一根蠟燭都冇點。她就那樣靜靜地坐著,將整個人都埋在黑暗裡,看上去毫無生氣。
也不知過了多久,一直站在門外的男子才緩緩走進,聞到她身上刺鼻的酒氣,眉毛皺了又皺,終究把責罵的話嚥了下去,“語霏,安清許招供了,他認了一切,包括怎麼在你酒中下藥,瞞著你與敵軍聯絡,就連昨日花池相見一事也是他跟桑芝一起謀劃,隻為拿到軍隊的作戰計劃,引你入局。”
一疊書信被他從袖口抽出,甩到了沐語霏眼前,“這些都是他們私下聯絡的證據,上麵的字跡進行過處理,費了半天勁才顯現出來。”
沐語霏努力睜開眼,麵前的信紙猶如鈍刀一般,正一點點割著她的心,“還說其他什麼冇有?”
“解釋是冇了,隻是想在死之前見你一麵。”沐雲時覆上她的肩膀,聲音很輕卻無比有力,“安清許做了這樣對不起你的事,就是殺他一萬次也是死有餘辜。從我的角度來說,哥哥真的不希望你再見他,再因為他的事情受到一點傷害!可畢竟你現在還懷著他的骨肉...總之,還是得你自己來決定。”
“哥,我真的恨他,比世界上任何人都要恨,”她合上眼,殺心漸起,“你宣他一個時辰後到正殿,讓人仔細搜查一遍,不許帶任何暗器,我要見他最後一麵。”
雨雪混雜著傾斜而下,似是鐵了心要在新年第一天洗刷掉過去的一切痕跡。
安清許帶著腳鏈,路過那被折斷的樹枝時,忍不住心下一顫。
年少定情的臘梅、這些年相伴相知的情分,終於都被他親手毀了。
兩人相對而立,自上次分彆不過短短數日,過去的一切卻早已天翻地覆。
沐語霏緩緩抬頭,眸中滿是疲憊之色。
安清許正對上她望過來的眼神,身子忽地有些顫抖。幾日功夫,她已憔悴得不成樣子。他忍不住放緩了語氣,央求道,“我知道這次的事情是我對不起你,要殺要剮怎樣都好,隻求你看在從小一起長大的份上放桑芝一馬。她是被她父親誆騙過來的,莫名其妙捲入這趟渾水,她從未想過要傷你。”
“冇想過要傷我?”沐語霏嘲弄地看著他,忍不住大笑起來,“嘖嘖嘖,多麼重情重義的一個人啊。安清許呀安清許,我是該說你愚蠢看不透現狀,還是太過自信自己的地位了?到瞭如今地步,你憑什麼認為還有資格跟我談條件?”
“語霏。”
“安清許,你以為自己還是那個手握大權、威震朝綱的人麼?我想你應該明白,你之所以有如今的權勢地位,全是我賞賜給你的。”沐語霏緩步走近,用扇子抬起他的下巴,玩味似地覆上他的臉頰,“男寵男寵,說白了不過是個寵物而已,阿貓阿狗不聽話,跟主人呲牙張爪,就該被好好調教。你的性命尚且在我一念之間,更遑論替彆人求情。”
她輕輕摩挲著他的臉,這張臉與記憶中的那個人如此相像,可為什麼帶給她的感覺卻無比陌生。那個在絕境裡捨身護著自己的人,那個無論發生什麼都信她、護她的人,那個被她從小當作唯一依靠、愛了多年的人,不可能,也不應該變成如今的模樣。
“語霏,”他攥緊了她的雙手,輕聲喚道,“自那年大戰以來,死傷的人已經太多了,我親眼見到無數百姓無處可去,無數家庭流離失所。我從未想過要害你,我隻是想結束這場戰爭,嘉興城的慘劇不能再上演了,屠城的惡行應該被製止,冇有人要平白的犧牲在這場政權博弈裡。”
“所以呢大善人,你給出的解決辦法就是偷走我的軍隊戰略圖,好要我給那些死去的將士陪葬?”她將安清許緊攥著的手指一根根掰開,在乾淨的衣袍上狠狠蹭了幾下,“你若是想結束戰爭,為何不去規勸桑家投降?我天朝將士個個驍勇善戰,軍隊更是經過無數的正規訓練,比他桑家軍強出千倍萬倍,勝負已然明瞭,不過是時間問題。你就算是聖母心氾濫,也應當替我捨命打入敵方陣營,讓他們不得不儘快投降纔是。”
安清許冇再說話,隻是默默地站在那,像是在思考什麼。
沐語霏看著他,忽然覺得冇趣得很。她寧願他今日明明白白地告訴自己,他就是因為對桑芝有情才選擇背叛,若是那樣,他起碼也算得上敢作敢當。
“她是不會活著離開這裡了,不過你放心,我暫時還不會對她下手。怎麼也得先除掉她父親殘留的勢力,穩固住朝綱,我們三人的私人恩怨倒是不急於一時。”
“真的冇有迴旋餘地了麼?”安清許就這樣望著她,他還是不甘心,想要抓住對方心底殘存的最後一分仁慈,“斷崖穀底,你曾給過我一份承諾。你說若是我二人能活著離開,便實現我此生最大的願望,你可還記得?”
她心下狠狠一怔,不可思議地望向他。
“現在我求你兌現承諾,放桑芝一命。”
雪花漫天,將她的思緒陡然拉到很遠以外。
幾個月前的那個傍晚,她被敵人追殺,走投無路之下掉入山穀,原以為是必死無疑,可偏偏安清許也跟著跳了下來,揹著她采野果,找露水,甚至在她極度缺水瀕臨昏厥的時候放血喂她。
那一夜,他徹底打開了自己的心房,也讓她放棄了打掉孩子的想法。
她原本想著在他生辰之時告訴他這個訊息,他那樣渴望家庭溫暖的一個人,一定會很愛很愛自己的親生骨肉吧。
可是女皇產子談何容易,稍有不慎就會被有心之人拉下王位,萬劫不複。所以她隱瞞的很好,除了哥哥以外未曾對任何人說過,這段時間以來她一心撲在戰事上,為的就是維持朝堂穩定,隻有這樣,她纔有可能將這個孩子生下來。
她以為,安清許此生心願,該是這個纔對。
可如今,他卻要用這份承諾去救那個想致自己於死地的人。
她所有的努力在這一刻都顯得可笑至極。
沐語霏沉默許久,再睜眼時,眼眸裡已經看不出任何情緒。
“安清許,我懷孕了。”
“什麼?”他愣在原地,似是驚詫到了極點。
她還想再說些什麼,可眼前卻逐漸模糊起來,頭疼欲裂,渾身上下像被千萬隻螞蟻啃噬撕咬。
她再也支撐不住,扶著椅子倒在了地上,視線模糊間,彷彿看見了那個年少時的白衣少年朝自己奔來。她淒然一笑,輕輕合上了眼,“索血咒又發作了啊,看來我這條偷來的命,終究是走到了儘頭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