碧茶發作的時候,李蓮花心中已有預感,這大概就是人生中最後一次毒發了。
想他年少時風光無限,少年意氣,一心以為天下無敵便萬事可平。卻從未反思過自己不懂人心,便遭了這世間最讓他痛苦悔恨的算計,害死師父,害死兄弟,錯失摯愛,一生受天下至毒所擾。索性曆經十年,終是查出個真相,卻也讓他再無苟活世間的心氣,隻想了卻殘生後下去陪師父,對兄弟道歉,便留下絕筆一封後悄然離去。隻是希望笛飛聲和方小寶能看開一些,不要太過傷心難過,終歸是他又對人不起。
“李蓮花啊李蓮花……你還真是和雨有緣。”碧茶已經深入經脈,李蓮花渾身黑筋凸起,陰毒併發,寒氣一陣甚過一陣,身體不由自主地打起擺子,揚州慢已再無壓製效果,李蓮花早已接受了自己的結局,隻是苦了明日一早發現他這屍體之人,想必會被猙獰的屍體嚇個半死吧。“十年前要死的時候也是在雨裡,想不到十年後還是這大雨給我送彆……”
“唔……”李蓮花咬緊牙關,心神恍惚之間,隻見天空突然電閃雷鳴,轟隆炸響,再回過神時隻隱約看見一位少女,在他麵前嚎啕而泣,又哭又笑,神色猙獰,還來不及再思索是什麼情況便眼前一黑,徹底失去了意識。
夏晚眠衣衫淩亂,呼吸急促,麵色瘋癲。原以為必死無疑,卻冇想到最後還能讓她遇到一個半死不活的男人。
夏晚眠伸手探過李蓮花的脈搏,半晌,癡笑出聲:“哈……哈……”
“天意如此……”
“既不亡我,就彆想再控製我!”
說著夏晚眠抽出隨身攜帶的匕首對著自己的手心就劃了一刀,將流出的血液全部喂進了昏死過去的男人口中。
男人臉上黑色的紋路漸漸消退,冷靜了幾分的夏晚眠,怔愣地看著眼前人毒發至此的殘破模樣,神色淒楚的臉上終於出現了些許柔色,喃喃道:“即是天意,綿綿便救你一命……想你也是被人所害纔會如此……”
大雨掩蓋了夏晚眠的行蹤,但她也不敢在外停留太久,便用力拉起男人的身體,扶著人找了一處避雨的山洞,隨後做好掃尾以防再度被人追到,才又回到山洞中,對著昏迷的男人發起呆來。
半晌,夏晚眠纔再度探過李蓮花的脈搏,下定決心,拉開自己的衣衫,看到胸前的牽絲馬上就要長成,那時就徹底是牽絲命傀毒發之時了。
“公子……綿綿鬥膽。如今你我儘皆要命喪黃泉,隻有一法能救你我。既然天意要你我相遇,便是不想絕我們生路……綿綿還有仇未報,暫不能死,如此,便隻能……”
夏晚眠坐在李蓮花身旁,慢慢拉開他的腰封,眼中的淚慢慢落了下來。
“得罪了。”
李蓮花有意識的時候隻覺得身上的內力不受控的順著丹田外流而去,連帶深入骨髓的跗骨之毒碧茶也跟著一起從身體中消失了,好久冇感受過冇被陰毒迫害的感覺,讓他晃神了一陣才發現好像不太對勁。
“什……”李蓮花還冇等推拒開身上的女子,就發現夏晚眠胸前的一團花樣紋身突然擴散了開去,將夏晚眠整個人都包裹了起來。夏晚眠也發現麵前的男子恢複了神智,她在徹底失去意識前,拚著與牽絲爭奪身體的控製,艱難的運轉起妙玄功功法,將從李蓮花那裡得到的內力再次渡了回去。
李蓮花感受到功力運轉的方式,立即明白過來,跟著運轉起妙玄功,顯然這是一門雙修功法,內力循環之下,再無被采補的感覺。李蓮花鬆了口氣,原本隻聽聞江湖上有采陰補陽的邪功,想不到他這原本的天下第一也有被人采補的一天。妙玄功運轉幾個來回,如此他感覺尚好,隻是麵前的女子卻徹底喪失了意識,被牽絲控製著隻知索取,全無神智。李蓮花明知不該如此,但又實在無法放著一個身中如此霸道的春毒的女孩不管,最後隻能眼一閉心一橫,為夏晚眠解起毒來。
夏晚眠清醒過來的時候,發現自己身上的衣服已經被人穿好了,甚至身子也全無粘膩感,想必是昨夜之人為她做的。
她從山洞中走出來的時候,就見到李蓮花一身青衣,手持木枝,舞著一套劍法,驚若遊龍,矯若翩躚,實在是既賞心又悅目。木枝所及之處,落葉翩飛,勁氣十足,便知這劍法不止看著好看,想必威力也不容小覷。
李蓮花舞完劍才發現夏晚眠在旁邊看了不短的時間,隻是他一朝毒解,原以為會全無的內力居然也在雙修過後恢複,實在技癢難耐,忍不住便舞起劍來。
隻是如今已無少師,再無刎頸。但若是能讓老笛,方小寶,老和尚他們知道他這天下奇毒已解,想必也會為他高興吧。
李蓮花看著夏晚眠,忍不住尷尬的摸摸鼻子:“姑娘,你醒了。”
夏晚眠深知他是尷尬於昨夜的一切,但牽絲命傀是世間奇毒,比起殺人的毒藥更讓人深惡痛絕,李蓮花既是為她解毒之人,便冇有讓人再被她用名聲綁架的道理。便莞爾一笑,“公子不必如此,我名夏晚眠,小字綿綿,托公子之福,不然綿綿昨夜隻怕已經香消命殞了。”
李蓮花見夏晚眠神色坦蕩,不免對她心生好感。若是一般的女兒家,小小年紀遇到這樣的事情不說神智崩潰,隻怕也傷心欲絕,夏晚眠卻能如此冷靜自持,實在叫人欽佩又憐惜。再說能對女子下如此陰損之毒,隻怕也不是什麼良善之輩,想來這夏姑娘身上的麻煩事不小。
“我叫李蓮花,也托姑孃的福,不然隻怕我也要死於昨夜了。”
“李……蓮花……”夏晚眠覺得自己好像在哪聽過這個名字,卻全無印象。再者她對李蓮花這張臉也隱約覺得在哪裡見過,卻想不起來。畢竟她失了兒時記憶,覺得人麵善也不能確定是不是自己的臆想。
“一念心清淨,蓮花處處開……好名字。”夏晚眠笑了一下,說道:“綿綿與公子相遇即是因緣際會,想必也是老天認為咱們都命不該絕。”
李蓮花笑了一下。隻是他心中狐疑,因著蓮花樓,李神醫在江湖也算有幾分名聲,何況如今他身份暴露,被人知道他李蓮花就是李相夷,看夏晚眠所中之毒便知道也是江湖中人的手筆,既然與江湖有牽連,怎會對他全無瞭解?
再者昨夜他毒發之時雖然神智恍惚,但也知道自己在東海附近,可如今卻是在這全然陌生的山林之中,隻怕有些奇異之事發生在了他身上。
“救命之恩,無以為報,夏姑娘若有事儘可差遣李某。”李蓮花輕咳一聲,對著夏晚眠的臉還是有幾分彆扭,“隻是夏姑娘可知此處為何處?”李蓮花看向夏晚眠,“我本應在大熙東海畔,卻不想一夜至此,此地李某陌生的很,不知姑娘能否為李某解惑?”
“大熙?”夏晚眠搖頭,“公子所說大熙綿綿從未聽過。這裡是無極宮所屬的密林,名蝕傀。”
夏晚眠將眼裡的恨意控製的很好,若不是李蓮花昨日恍惚間見到她恨極的模樣,想必也不能發現端倪。
隻是,無極宮是什麼地方?若這夏姑娘並未信口開河,那他此時竟不在大熙了?還有這蝕傀林,以他行走江湖的見聞都從未聽過,他現在究竟在什麼地方……
難道其實他死了?這是死後的世界?不然怎麼會在大雨中毒發之後,就換了個世界呢?
隻是若真是死後的世界,又怎麼會不見師父與兄弟呐……
李蓮花心中悵然,對夏晚眠說道:“此處我還真未曾聽聞過,夏姑娘稍待片刻,我去獵點野味,待填飽五臟廟之後,可否請你給我再詳細介紹一番?”
夏晚眠一路逃亡,本就心力交瘁,又因牽絲一夜也未休息好,早就已經餓了,如今李蓮花自告奮勇,自是不無不可,便清理了一處空地,等著李蓮花帶食物回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