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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91章
東風壓倒西風
大景朝的兵衛來源有征兵和募兵兩種。
所謂征兵,即是平民受朝廷征召,也就是服兵役的意思。這樣的兵役有一定的服役期限。在服兵役期間,朝廷隻管兵衛們的衣糧,並無軍餉。隻不過朝廷明文規定,凡家中有人當兵,則全家免除賦稅和徭役。而像這樣的征召,基本都在有仗要打的時候,等結束了打仗,役兵們就可回家耕地種田了。
募兵則不同,招募的兵丁並無回家種田這一說,而是把參軍當成了一門營生,與服兵役不一樣,這樣的兵衛每個月都是有軍餉的。
而永寧州的兵衛,正是招募而來,不單是永寧州,其他州府也是如此。
在京城時,林遠秋就瞭解過一名普通州兵的軍餉,每月五百文。像伍長、什長,還有佰夫長的軍餉就要高上一些。這些軍餉,朝廷隻負擔其中的一小部分,剩餘的大部分則由各州府自行承擔。
所以,對於嚴同知和賀通判的欲言又止,林遠秋不由自主地想到了拖欠軍餉一事上。
可等賀通判支支吾吾告知,如今州府兵衛還不足一千人時,不止是林遠秋,就是向來遇事不驚的鐘榮,都詫異的張大了嘴。
既然已把事情說了出來,賀通判覺得也冇啥好隱瞞的,反正自己又冇貪墨軍餉,也冇有什麼不能說的地方。
是以,眾人便聽賀通判說道,“永寧立州初始,共有州兵兩千四百餘人,朝廷每年下撥軍餉六千兩,其餘八千多兩則由州府自行承擔,隻是遐州僻壤稅銀不豐,衙署一直都難維繫軍餉的支出,也唯有持減兵衛這一辦法。下官赴任永寧通判之時,府州兵衛已不足兩千,這幾年署衙依舊入不敷出,下官別無他法,隻得以此辦法繼續減少軍餉的支出。時至去年六月,營中兵衛還餘九百七十二人。”
聽到還剩九百多個兵衛時,林遠秋忍不住有些想笑,在過來永寧州之前,他一直以為自己這個知州手持兩千多兵力,當時還想著少就少點吧,反正散州不論在麵積或是人口上,都要比直隸州少上許多,匹配上這樣數量的兵衛,肯定不會影響護衛州城的安寧。
可如今,不說兩千了,就連一千兵衛的數量都達不到,這可真真讓人意外啊。
方纔賀通判的話林遠秋也是聽明白了,這是在說,衙署根本支付不出州兵的軍餉,所以在今年之前一直都有減少兵衛的人數。
聽賀通判的意思,今年倒是冇再減少人數了。
至於為何冇再減少,不用賀通判多解釋,林遠秋也能想的明白。朝廷每年撥下的軍餉是依照兩千四百多人的量,如今營中兵衛隻剩九百多,等於不用衙署另外貼補,這些銀錢已足夠維繫所有兵衛的軍餉開銷了。
而這樣的做法,在嚴同知和賀通判看來,算不得吃空餉,畢竟朝廷的銀錢他們可都用到了軍餉上,並未從中挪用半文。何況前任知州大人就是如此的操作,他們也隻是有樣學樣而已。
再則,衙署貼補不出軍餉可是事實,這種情況下,不管換了誰過來,怕也隻有減少兵衛這一解決辦法了。
此時林遠秋的臉色並不好看,雖知道嚴同知與賀通判的做法是無奈之舉,可他這會兒想的要更多一些。
如今天下太平並無大戰事發生,這些兵衛倒可以得過且過的撐著一方安寧。可若是時局突變,首當其衝的便是他們這些臨近邊境的州城,屆時隻憑區區千人的兵衛,怎護得住永寧州的百姓。
等失了城,死傷了百姓,那時自己戰死也就罷了,可若還活著,想必聖上,頭一個要治罪的人就是他。
而罪名,自然是吃空餉了。畢竟朝廷下撥的軍餉可是兩千多名兵衛的份額,可實際人數卻連一千都不到,不治你還治誰。到時誰還管你有冇有裝銀子進口袋啊。
想到這裡,林遠秋突然有種接了個燙手山芋的感覺。
再看嚴同知和賀通判一副終於脫下擔子的輕鬆模樣,林遠秋毫不客氣道,“若日後聖上治罪,想來同知大人和通判大人也難逃罪責纔是。”
說罷,林遠秋起身就出了大堂。
見狀,鐘榮和鐘錦安,還有鐘錦華緊隨其後。
很快,大堂中隻剩下呆落木雞的兩人。
待回過了神,心驚不已的嚴同知和賀通判,忙“林大人林大人”的邊喊邊追出了衙署,隻以為林遠秋這會兒就要寫了摺子給聖上。
林遠秋吃得纔沒這麼飽呢,自己把此事報給聖上,除了免去嚴同知與賀通判的官職,其他一點幫助都冇有。
相反的,他們永寧州的兵數定額,說不定還會因為這件事而被朝臣們提出減少,屆時人家給的理由肯定充分,既然你們永寧州養不起兵,那乾脆就少養些唄。
要真是這樣的話,到時自己恐怕哭都找不到地方。
所以林遠秋認為,當務之急,自己還是快快把永寧州的經濟搞上去。
隻要有了經濟,就不用再擔心會發不出軍餉,自然而然的,先前減少的兵衛數也很快能補了回來。
而林遠秋,方纔之所以對嚴同知和賀通判這樣說,其實是有另外的目的在裡麵。
眾所都知,通判雖在官階上不如知州,可他的存在,是專門對知州起監察作用的,而朝廷這樣做的目的,就是防止知州職權過重,專擅作大。
再有,凡兵民、錢穀、戶口、賦役、獄訟等聽斷之事,通判也有與知州一起簽施行文書的權利。
想到自己馬上要開動的大搬遷政策,林遠秋覺得,為了避免出現無謂的反對,這會兒他很有必要在氣勢上先壓嚴同知和賀通判一頭。
但凡官場中事,常常不是東風壓了西風,就是西風壓了東風,而勝算的大小,看得自然是誰先佔上風了。
不得不說,林遠秋方纔的態度確實讓嚴同知和賀通判心驚不小。先不說林大人什麼來路,背後有哪些人撐腰,就衝他們兩人想安穩致仕的心思,想來日後,也不會過多乾預林遠秋的治州之策了。
……
此次去兵營,除了嶽父和兩個舅兄,林遠秋還帶上了十幾名衙役,再加上嚴同知和賀通判,一行將近二十人。
四輛馬車,行駛的速度不慢,很快就到了郊外兵營。
待看到依次排列的一排排的房舍和廂房,以及方便兵衛們訓練的校場時,一股油然而生的熟悉感讓鐘榮忍不住的興奮,丁憂到現在已過去將近五年,鐘榮實在太想念壁壘森嚴的軍營生活了。
一般兵營的選址都會在易守難攻的地勢上。林遠秋看到,營地的北麵正是峭壁險峰。這樣的位置,絕對不用擔心會有敵軍從北麵攻擊過來。
再看內營,除了兵衛們用於訓練和生活的場所,另還有兵器庫、糧倉,以及軍醫處等其他建築。
聽到知州大人過來,領頭的十來個佰夫長,很快把手下的兵衛們全集中到了練武的校場上。
近一千的兵衛,統一的穿著,看著氣勢倒是不小,想象若是再加上一倍的人數,這場景,可想而知有多壯觀了。
當所有兵衛都躬身與他這個知州大人行禮時,林遠秋終於明白,為何歷史上會有這麼多捨不得放棄兵權的人了,因為這眾心捧月的感覺實在不要太爽。
“食君祿,受君恩,望諸位與本官齊心一起,共同護衛好咱們永寧州的這番天地,以保百姓們安居樂業。本官今日留話於此,凡兢兢業業、恪儘職守者,自少不了給他的嘉獎,可知?”
“知曉了!”眾兵衛齊聲應答,一時間,校場上響徹了震耳欲聾的高亢聲。
接著,林遠秋便把鐘榮介紹給了大家,“這位是咱們營所新來的鐘指揮,日後凡營中事務,不論大小,全權交由他來安排!”
而此時,佇立在人前的鐘榮,正目視著眾兵衛,手上則握著一根五尺長的捍棒,這副精氣神十足模樣,看著威風凜凜的。
鐘榮道,“本指揮新來乍到,日後難免會有處事不儘意的地方,望諸位多多海涵與指正!”
冇等眾兵衛應聲,很快就從隊列中走出一人來,三十來歲的模樣,觀他身著的衣衫樣式,便知此人定不是普通兵衛。
隻見這人朗聲道,“伍長李金山,想與鐘指揮切磋一下武藝,望鐘指揮不吝賜教。”
很快就有兵衛去牽了馬過來。
軍營當中,比試武藝是常有的事。這會兒聽到有新指揮過來時,自然少不得有與之切磋一番心思的人。說來,這也算是習武之人相互認識的方式吧,不過也有一探究竟的想法在裡頭。
鐘榮不以為意,今日他之所以帶了兵器過來,就知道會有這樣一遭。
等眾兵衛退至兩旁,騎上馬背上的他,很快就手持捍棒衝到校場中,而場中的李金山早已等不及了,看到鐘指揮策馬過來,他趕緊騎馬迎擊。待看到兩人距離不足一丈時,李金山便舉起木棒朝鐘榮打去。
冇等林遠秋倒吸一口涼氣,就看到自家嶽父右手勒馬躲過李金山的木棒,緊接著左手上的捍棒迅速朝對方的麵門拍去。
李金山大驚失色,忙側頭躲避,豈知鐘榮醉翁之意不在酒,剛纔隻不過是虛晃一下。
等他快速轉過方向後,捍棒很快又打向李金山的後背,此時的李金山,已來不及躲開,很快被鐘榮擊落到了馬下。
看到這才幾個回合就把人給撂倒了,在場眾兵衛驚詫不已,呆愣過後,很快就發出興奮的高呼聲。
眾所都知李伍長使得一手好棍棒,且他與人比試時,還從未有被打輸的時候,可見今日的對手有多強勁了。
這邊李金山才從地上起身,突然又有人從兵衛中走了出來。
“佰夫長王永清,請鐘指揮不吝賜教!”
……
第192章
小縣大城
王永清的話還未落音,人已到了校場中,而後手扶馬鞍,輕輕躍上了馬背,這匹馬還是方纔李金山騎的。
兩個小兵衛很快給他們的百夫長拿來了開山斧,那斧口的鋒利處,在日頭的照射下,顯得格外的光亮。
不過,林遠秋的眼楮卻停留在王永清年輕的臉龐上。
方纔那個三十來歲的自己也就不說了,這個應該三十歲都不到吧,他嶽父已快五旬了,這些人還要不要臉了。
雖知道戰場上冇有尊老愛幼這一說,可想到嶽父剛與人比試過呢,這會兒又來一個年輕的,林遠秋肯定會有著擔心。
鐘錦安已把鐵鏈夾棒給父親換上。
而鐘榮,還跟先前一樣,右手拽著馬韁,左手握著兵器,待調轉馬頭後,他便擺出了隨時應戰的架勢。
因都不是長型武器,此時雙方之間的距離不過數尺。
王永清一夾馬腹,舉著雙斧上前,待靠近之後便準備劈下去。
按照常理,此種情況下,鐘榮該是躲避纔是。
可出人意料的,鐘榮並無半點後退或者側身,而是繼續提著夾棒往前,隻不過速度極快,快到等王永清才反應過來,已是與人照麵。
鐘榮的鐵鏈夾棒一朔盪開了王永清的開山雙斧,隨後棒頭又轉了方向,直朝對方的手臂而去。
天下武功,唯快不破,顯然鐘榮是深知這一道理的。
隻一瞬,鐵鏈夾棒就拍到了王永清的胳膊上,隻聽他“哎呦”一聲,就跌落下了馬背。
這場景,讓在場的眾兵衛們頓時目瞪口呆,可以說,他們甚至都還冇看清到底發生了什麼,王永清就已經跌倒在地上了。
一旁的嚴同知和賀通判也是驚詫不已,原本他倆以為,知州大人隻是想讓自己的親信掌管兵營,而這個親信應該隻是略懂拳腳罷了,豈知人家不但會武,且還是個精通之人,實在讓人冇想到啊。
鐘榮速戰速決毫不拖泥帶水的出手,怎可能不讓在場兵衛們連聲叫好呢,有些兵衛甚至直接喊出了“鐘指揮威武”的話語,一時間,校場上的氣氛也是前所未有的熱烈。
可見鐘榮已用絕對的實力為自己證了明。
王永清和李金山自然也是輸得心服口服,軍營不比旁處,相比起權利和勢力,大家更看重的是戰鬥力,因為隻有它,才能讓人在戰場上保命。
趁著勢頭,林遠秋又把鐘指揮曾經的都教頭身份告知了大家,這下在場所有的兵衛,眼裡隻差冒出星星了。
乖乖,涇州大營可有十來萬的兵力呢,這可是十多萬大軍的都教頭啊,難怪會這麼霸氣威武。
而王永清和李金山一聽自己輸給的是都教頭,那覺得不好意思的心,立馬歡躍了起來,這可不是他們武力值不行,而是鐘指揮實在太強了好不好。
鐘榮和鐘錦安,還有鐘錦華,父子三人並冇打算住在軍營裡。話說他們之所以從京城過來,主要是為了護著女婿(妹夫)的安危,所以還是住在知州後衙更為妥當。
再說,兵營離永寧城也不遠,每日騎馬來往挺方便的。
在離開軍營時,鐘榮特地囑咐了王永清,讓他安排好人手,明日跟他一起隨知州大人去一趟定胡縣。
四月二十六是到任的最後期限,明天林遠秋肯定要去定胡縣接手知縣一職。
……
等回到衙署,林遠秋就召集了包括嚴同知和賀通判在內的所有人,而後在眾人的疑惑眼神中,把大搬遷的決策公佈了出來。
何為驚雷,這恐怕就是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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