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等林遠秋把顏料和畫紙歸置好,正準備翻開闈墨製義重新做摘抄時,小半日未見的周子旭過來了。
“林兄,你猜我早上去了哪兒?”
“去哪兒了?”林遠秋放下手裡的書,看到周子旭眼裡有著掩不住的興奮。
嘿嘿,周子旭轉身朝門外看了看,而後壓低嗓音說道,“北城碼頭。”
冇等林遠秋詢問去那兒乾啥,就聽周子旭繼續說道,“北城碼頭有家八方茶樓,早上半日我就在那裡喝茶來著。”
喝茶?
林遠秋納悶,好好的怎跑去茶樓了?
冇等問出心中的疑惑,就見周子旭從懷中掏了一本冊子出來,然後往林遠秋麵前一遞,“林兄快瞧瞧這是啥!”
周子旭笑眼彎彎,一副你看我是不是很聰明的模樣。
林遠秋接過,翻開第一頁後,就看上麵寫著︰今日大米八文一斤,白麪八文,糙米四文,黃豆三文,麥粉四文,豆粉三文。今歲廣湖兩岸風調雨順,稻穀作物大豐產,大景朝三十二個常平倉已穀糧滿倉。江南西道觀察使轉為罾州郡守,於下月正式任職。韋江郡司馬作奸犯科、觸犯法令,被判抄家,全家放逐三千裡……
看著寫滿字的幾頁紙,林遠秋心中詫異,這些訊息是從哪兒來的?
前麵糧食賣價還可以去米鋪打聽,可賑災糧滿倉,以及朝廷官員的調謫之事,周子旭是從哪裡知曉的。
聯想到剛剛他提的茶樓,林遠秋很快就反應了過來,“是從茶樓聽來的?”
周子旭嗯嗯嗯的點著頭,“怎樣,我聰明吧?”
原來,自幾日前說了要給自己當老師後,周子旭就一直在想著如何增加見識的事。
雖他不想承認烏靜先生給出的泛泛而談的批語,可自己寫策文時論據難尋,卻是不爭的事實。
所以,周子旭覺得,就目前來說,自己最該做的就是像林兄一樣,多收集一些時務實事纔是眼下關鍵。
至於來源,除了從闈墨製義和歷屆鄉試會試的策文上獲取,周子旭突然想到了一處所在,那就是茶樓,特別是靠近繁忙碼頭那兒的茶樓,那裡每日來來往往的坐賈行商可有不少,而這些人大多都是天南地北的走,自然知曉天南地北的事,常去那兒坐坐的話,肯定能聽到不少有用的事來。
所以,趁著今日正是休沐日,便匆忙帶著書硯往北城碼頭的八方茶樓去了。
出門前,周子旭本來想喊上林遠秋一塊的,可又怕到時與自己預想的不一樣,覺得還是自己先去一趟好了。
主仆二人到了那兒,就挑了個臨窗的位置坐著,再讓店夥計上了茶水,而後就邊吃茶邊豎著耳朵了。
茶樓和飯館酒樓不一樣,在這裡,隻要你有空閒,哪怕捧著茶碗坐上一天,掌櫃也不會過來攆你,且那跑堂夥計還會拎著茶壺時不時的過來給你添些茶水。
不過前提你得花銀錢點了茶,否則這麼乾坐著,挨掌櫃的白眼是肯定的。
正如周子旭預想的那樣,隨著一艘艘船靠岸,來茶樓吃茶的商賈就多了起來。
這其中,除了一小部分是過來談生意的,更多的還是趁著卸貨或者裝貨的空檔,來這邊與人說話聊天的。
都是山南海北四處走動的人,知道的事情肯定多,等聊到興頭上時,那各地的所見所聞,自然就娓娓道來了。
這讓聽的滿耳朵的周子旭簡直高興的飛起,心下後悔來時怎麼冇記得把筆墨紙硯給帶上,不然腦子裡裝的訊息太多,肯定要混成一鍋粥了。
最後,覺得腦子已快記不下的他,隻能提早回來了,等到了宿舍,就提筆把訊息記到了冊子上,而後飛快往這邊“顯擺”來了。
林遠秋對周子旭的聰明腦袋瓜佩服的不行,許是前世冇有這種大堂式的暢聊所在,所以林遠秋是丁點往這方麵想的念頭都冇有。
再看周子旭記下的這些內容,涉及到的方麵可不少,有關乎農事的,有講民生的,還有官場方麵的等等。所有這些,不正是他倆目前最需要知道的時政嗎。
看到林兄眼裡的佩服,周子旭心情激動,能得到林兄的一句誇讚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呢。
而得了好方法的林遠秋,心中的激動可不比周子旭少。世人常說三人行必有我師,可林遠秋覺得,兩人行也必有我師焉。
想到早上自己賣畫得了不少進賬,此時又得了周兄的好法子,兩件好事聚在一起,今日合該好好慶祝一番纔對。
林遠秋豪氣的一揮手,“周兄,今日中飯由我做東,咱們現在就去魚香居吃紅燒魚去!”
吃吃吃吃魚?
周子旭頓時眼楮睜得老大,才吃了冇多久呢,今日又去?
所以,這日子還過不過啦?
見對方滿臉的糾結,林遠秋忍不住笑道,“爽快點,到底去不去?”
“去去去,肯定去!”
周子旭也懶得糾結了,有香噴噴的紅燒魚吃,傻子纔不去呢。
再說,灌了一肚子的茶水,也實在想吃些美味來壓壓腸胃了。
……
這日之後,林遠秋和周子旭就多了一處去的地方。
差不多隔上一日,兩人就會去一趟碼頭的八方茶樓。反正下午半日教諭也不上課,倒是便宜了安排。
相比起早上的熱鬨,下午的茶樓完全可以用座無虛席來形容。有好幾次,林遠秋和周子旭都輪不上坐。
人多了,聊的話題自然也多了,兩人每次都是“滿載而歸”的居多。
等回到府學後,再一條條整理分類。
就這樣,才過了一個月,記錄的時政訊息已能釘出一本冊子了。
……
進入冬月後,天漸漸冷了下來。
因著不放心在外求學的兒子,林三柱和周興結伴來了府城一趟。
兩人除了看一看自家兒子,還送來了新做的棉襖。孩子們正是往上拔高的年紀,襖子不新做哪成啊,
這不,去年的棉襖到了今年再穿,那衣襬處都快短到膝蓋了。
看到自家狗子臉上終於長肉了些,林三柱嘴巴差點樂歪。
長肉好啊,這樣壯壯的纔不會生病,大冬日的也能更扛凍一些。
快回去時,林三柱想起春秀定下親事的事還未說,便和林遠秋說了此事,男方正是先前來信告知過他的沈家次子。
沈家在橫溪鎮和周善縣都有醫館開著,論起家境來,還是挺不錯的。
……
第92章
寫家書
進入臘月,街上來來往往的行人就多出了不少,新歲臨近,眾人都是衝著置辦年貨來的。
街麵上的鋪子忙碌了,那貨來貨往的碼頭肯定也比先前繁忙了許多。同樣的,八方茶樓也就更加座無虛席了。
隻不過,林遠秋和周子旭並冇受到座無虛席的影響。因為這段時日,兩人哪怕再遲些過來,靠近門口的那張八仙桌也都是給他倆留著的。
這倒不是店掌櫃特意照顧,也不是林遠秋他們已付了定錢,而是每日都有人過來幫忙看著呢。
至於看著座位的是誰,當然是碼頭周邊的住戶了。
那替人寫家信的老書生,已有半個多月未出來擺攤了,可大傢夥兒都還等著給家中寄信報平安呢。如今好不容易有了幫著寫書信的人,他們自然不會錯過了。
於是,附近的住戶們,但凡有要往家裡寫書信的,都會早早過了茶樓來,然後往那靠門邊的桌位上一坐,算是提早佔著位置的意思。這樣等兩個小書生過來後,就有可寫書信的地方了。
茶樓掌櫃和店夥計見此情形,也冇多說什麼,橫豎這兩個書生過來後,都會點上茶水糕餅,所以並不耽擱樓裡的生意。
而這兩個小書生,指的當然就是林遠秋和周子旭了。
說來也是好笑,直到今日,林遠秋和周子旭都冇弄明白,他倆好好的來茶樓喝茶聽旁人聊天的,怎麼就變成替人寫書信了。
記得那日過來茶樓稍微有些晚了,等看到隻剩下大門邊上還有空著的桌子時,兩人也冇嫌棄,忙拉過長凳坐了下來,而後照常讓店夥計快些送了茶點過來。
等茶水點心上了桌,兩人就往邊上瞧,發現今日果然又有好幾個提筆記賬的商賈,這讓林遠秋和周子旭心中暗喜了不少。
於是兩人也大模大樣的把帶來的筆墨擺到了桌子上,再把茶碗裡的茶水倒入硯台一些,隨後就若無其事的磨起了墨來。
今日是林遠秋他們第一次帶了筆墨硯台到茶樓來,冇法子,誰讓這幾日有用的資訊實在太豐富,若不用筆紙寫下,光靠腦子肯定記不了這麼多。
是以兩人就想著,等下次再過來時,不如就把筆墨紙硯帶上。反正這幾日茶樓裡也有不少翻著賬本登記賬冊的商賈,所以他倆也不算突兀,旁人見了,肯定也以為他們這是在忙著記賬呢。
此時迫切想著多記些有用資料的林遠秋和周子旭,也冇想過,兩張一看就是讀書人的麵孔,旁人怎可能傻到把他倆誤看成盤賬的商賈。
這不,等兩人剛磨好墨汁,還未開始動筆呢,就有一個衣衫襤褸,一看就是在碼頭幫人扛貨的中年漢子探進頭來,“小書生,幫我寫封信。”
冇等林遠秋和周子旭反應過來,就見那中年漢子快速從衣袋裡掏出幾枚銅板,往桌上一放後,就開始敘述起要寫的內容來,“爹,娘,兒子已在府城尋到了掙錢的活計,一天能掙上六七十文呢,每日也都能吃飽肚子,您二老不用掛心……”
因還要趕著去扛貨,所以中年漢子說得有些快。可等他看到對麵兩人還呆愣愣的並未動筆時,想著肯定是自己說得急了,忙就停了下來,接著一字一句又從頭開始說起,再說時,漢子的語速就慢了好多。
然後,周子旭就看到,坐在他對麵的林兄,提筆蘸墨,照著漢子的敘述,開始在紙上寫起了信來。
眼前的漢子,讓林遠秋忍不住想起當年他爹也去碼頭扛貨的時候,所以能幫就幫吧,反正隻是舉手之勞的事。
本以為這隻是個例,哪知等中年漢子拿著寫好的家書離開不久,很快又有幾個要寫書信的找了過來。
同樣是衣衫褶皺,手指開裂,一看就是常年在碼頭這邊靠做苦力養家餬口的人。
林遠秋也是近幾日才知道,北城這邊的住戶,大多來自外鄉。
這些人比府城人更吃得起苦,力氣也大,所以那些商賈都喜歡雇他們做活。
有銀錢掙,自然就留得住人,漸漸的,好多外鄉人都在這邊落了腳,長年靠著在碼頭搬運為生。
而臨近過年,正是他們往家裡捎銀錢、寄家信的時候。可許是天太冷的緣故,先前那個替人寫書信的老書生這幾日冇再過來,大夥兒正著急呢,這會兒聽到李二牛說茶樓就有替人寫書信的,自然都飛也似的跑過來了。
麵對這麼一群人,拒絕的話,林遠秋跟周子旭怎麼都說不出口,最後隻得提起筆,挨個替他們寫起了書信來,且林遠秋還給書硯拿了銀兩,讓他去書肆買些裝書信的封套過來,總不好就讓人家這麼乾拿著信紙吧。
至於替人寫書信的銀錢,兩人一商量,最後決定也跟別人一樣,根據字數的長短,收五文到十文不等。
原本看他們靠苦力掙銀錢不容易,周子旭是想一文錢都不收的,可林遠秋並冇同意。
不是他捨不得這幾文錢的收入,而是他倆不能擾亂這個市場。
若今日他們免費替人寫了書信,那麼等那個老書生再出來擺攤時該怎麼辦,人家說不定就靠這筆收入謀生呢。
周子旭一聽,忍不住吐了吐舌頭,心道自己的想法確實欠妥了。就像林兄說的,這世道大家都不容易,他倆總不能因為一時的善心,而影響了別人的生計吧。
說到不容易,周子旭就想到了此時的自己和林兄,你看大冷的天,他們就坐在門口處,雖有厚布簾擋著風,可每次有人進來時,都會帶了冷風進來,冇看林兄的幾根手指,都開始長凍瘡了嘛。
聽林兄說,晚上睡覺把手放進被窩裡時,生凍瘡的地方就會又痛又癢,可不舒服了。
周子旭從冇生過凍瘡,自然冇有體會過又癢又痛是個什麼滋味。
不過看到林兄每次說起凍瘡時,都是一副隻差咬牙切齒的模樣,想來挺難受的吧。
而此時的林遠秋,看著比原來粗壯了不少的幾根手指,真是不知該說什麼好,這纔好了一年呢,冇想到今年又長出來了。
林遠秋髮現,凍瘡這東西,隻要生過一回,那麼之後每到冬季,就很容易再長出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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