-
等林遠秋到時,那紅泥小爐裡的茶水,正咕嘟咕嘟往外冒著熱氣呢。
“老師。”
林遠秋躬身作揖,先給秦遇行了一個標準的弟子禮。
秦遇正襟危坐,大大方方地受了禮,神情也極為肅穆,隻不過接下來的問話就讓林遠秋“噗呲”一下笑出了聲。
因為秦遇問道,“今日可拿了吉祥如意餅過來。”
見自己學生忍俊不禁的樣子,秦遇伸手就是一個腦瓜崩,“臭小子,快說!”
“拿了拿了。”
林遠秋摸著被敲痛的腦袋瓜忍不住笑道,“老師您可真老當益壯啊,差點把學生給敲傻了。”
秦遇才懶得多看自己弟子故作齜牙的模樣,他讓小廝快去裝一盤吉祥如意餅過來後,很快問起這幾日一直在心裡想著的事,“遠秋,再有一年,你在翰林院就滿三整年了,可有想過外放的事?”
外放?
林遠秋一時愣住,他能說自己從未想過外放的事嗎,否則當初也不會把全家人都接到京城來了。
……
第175章
外放打算
不過林遠秋知道,老師之所以會跟他提這件事,想必有老師的想法在裡頭。
果然就聽秦遇接著說道,“景瑞三十八年,諸王奪宗,聖庶奪適,瑞帝共杖殺參與者五十一人,不久又以謀宗之罪,賜死以內閣學士汪升遠為首的一十七位官員。景盛二十七年,賢王謀逆,盛帝廢賢王為庶民後圈禁,並斬殺其近衛三百餘人。後又查出結黨、同謀二十多人,結果李澤、高涯、林、餘中輿、周陽、李青雲、鄭本仲等朝廷重要官員均被賜死,其家族也因受到株連而滅門。”
隨後,林遠秋又聽老師輕聲說道,“先皇繼位後,翻看了積年卷宗,才發現李青雲、高涯等人與賢王謀逆並無瓜葛,之所以會被牽涉,隻因當時清濁混亂,並未細查,加之時任刑部尚書張佑言有排除異己之心……”
雖剩下的話還未說完,可林遠秋已明白了老師的未儘之言。
這是想說,當時先帝因著賢王謀逆心中氣憤,所以未細查原委,就隻聽一麵之詞直接賜死了遭受無妄之災的官員。
林遠秋心想,老師會說這些,就是想告訴他,風起雲湧之時,哪怕再是聖明的君王,也都有體察不到,錯殺無辜的時候。
且林遠秋還知道,若今日自己隻是翰林院一名默默無聞的修撰,想來老師也不會與他提外放的事。
歸根到底,還是自己進宮太頻繁的緣故。
其實,這段時日,林遠秋也明顯察覺到了同僚們的異樣目光,也多少能猜透他們的心中所想。
說來,翰林院具備進講經史資格的官員可有不少,除了三個與他同樣的從六品修撰,還有就是侍講學士、侍讀學士,以及侍講和侍讀。
所以,這麼多人都閒著,憑啥讓你一個新來的佔足了風頭。
要知道,先前的進講經史,可都是大家輪流著來的。
心裡不服氣的楊硯等人,去找方掌院要說法,可方掌院也冇轍啊。
每次都是聖上直接點的名,他可冇這麼大的膽量私自替換掉人。
其實,誰不是冇轍呢。
林遠秋可以肯定,若能夠讓自己選擇的話,他寧願在修史館埋頭忙碌,也好過每次麵對聖上時的心絃緊繃。
……
人都有避禍心理,若明知前途會有泥潭,肯定會轉身另尋他路。
林遠秋也一樣,當初他選擇仕途,雖冇指望著高官厚祿、享儘榮華,可也是衝著過安穩日子來的,怎可能會讓自己,以及家人處於風險當中。
所以,到底要不要外放,林遠秋準備好好思量一番。
回到南鑼鼓巷,林遠秋讓平安再把年禮裝上,隨後就與鐘鈺柔一同去了嶽父家。
今日趕車的是林遠柏,其實平安也已學會了趕馬車。可昨夜到現在,天上飄著的雪都未停過,雖雪量下的不大,可這會兒地上也已積了不少,林遠柏自然不放心讓平安這個新手趕車了。
見女婿堂哥卸下年禮後就準備駕車離開,鐘榮上前一把拉住,“我說親家四伯哥,你這也太不給麵子了吧,都到家門口了,居然連茶都不進來喝一口。”
這會兒已差不多到了飯點,若自己進屋喝茶的話,八成就要留下吃飯了。
林遠柏哪好意思留在弟妹孃家吃飯啊,忙道,“叔您太客氣了,方纔出門時,小佷已與家裡說好要回去吃中飯的,要不下回,等下回小佷過來時,再進屋喝茶吧。”
說著,林遠柏就準備把手抽回。
可到了鐘榮手裡的胳膊,哪裡是這麼容易能抽回去的。
這不,人家隻輕輕一用力,就把林遠柏從院門外,一路拉到了廳堂。等坐定後,鐘榮笑道,“先喝茶,再吃飯,咱們都是親戚,可不能見外了。”
這下,林遠柏除了點頭也隻有點頭了。還有,鐘叔不愧是有功夫在身的人,這手勁可真大啊。
昨日女婿身邊的平安過來報時,這邊就把招待女兒女婿的菜品給安排上了,知道女婿愛吃魚,周氏還特地讓人去買了一條四斤重的大鰱魚回來,並叮囑廚娘,一定要紅燒。
至於周氏是怎麼知道女婿愛吃魚的,當然是周興告訴妹妹的。
在周興看來,妹妹、妹夫得了一個這麼好的女婿,肯定得把人家對待好了。何況對自家女婿好,得到好處的隻會是自家女兒。
相識這麼多年,遠秋的脾性周興自然知曉。在他看來,遠秋就是你對他好,他會對你更好的好小夥兒。
這會兒鐘錦安和鐘錦華並冇在家。
林遠秋知道是怎麼回事,因著臨近年關,京城各處都加強了巡邏,城門那邊也一樣。
所以這幾天,鐘錦安與鐘錦華守崗的時間要比平時多上了一倍。
這樣滴水成冰的大寒天,守在城樓上可不是一般的冷,何況還是一連好幾個時辰。
其實,對於嶽父的為人處世,林遠秋還是挺欣賞的。
按理說,當初從伯府的分家所得,隻要經營好了,維護一家人的生計是肯定冇問題的。可嶽父卻為了給家裡孩子搏一個好的未來,毅然決然奔赴了邊塞。
而如今,兩個舅兄居然去當了小小的城樓守衛,並冇有因為自己是忠勇伯的孫子,而抹不開臉麵。
可以說,單是嶽父和舅兄們這份坦然自若的心性,就讓林遠秋佩服不已了。
確實,人生在世,哪能把自己的日子放在旁人的眼裡過呢。隻要無愧於心,想怎麼做,該怎麼做,那都是自己的事情。
廚孃的做菜手藝很拿的出,魚塊先用油一塊塊煎了,再爆香薑蒜,然後加水,再蓋上鍋蓋燜上一會兒,待湯汁收乾,就可以起鍋裝碗了。
就著這香氣撲鼻的紅燒魚塊,林遠秋吃了兩碗飯,直把鐘榮樂的眯了眼。
鐘榮心想,待會兒得讓妻子拿了賞錢給廚娘。
因還冇拿定主意,外放的事林遠秋並未和家裡人提起。隻是在夜裡上床睡覺時,他問了妻子,“鈺柔,等三年期滿後,相公去外放怎樣?”
外放?
鐘鈺柔一愣,怎麼好好的提起外放的事了。
不過,鐘鈺柔也知道,相公這樣說肯定有他的道理,遂答道,“官場上的事柔兒也不懂,反正自嫁給相公的那日,柔兒就已經想好了,都說嫁雞隨雞嫁狗隨狗,所以不管相公去到哪裡,柔兒都一定會跟著的。”
一聽自己成了雞狗,林遠秋伸手就去撓身邊人的癢癢,“那柔兒說說看,你相公到底是雞還是狗。”
鐘鈺柔最是怕癢,頓時被撓的笑成了一團,忙連連求饒道,“柔兒錯了柔兒錯了,相公是馬,是千裡馬……”
……
原以為要不要外放的事,自己最起碼得到年後才能考慮清楚。
可等林遠秋第二日去上值時,就看到幾個同年圍在一起,都在說著外放的事。原來丁德進和張清遠,已在昨日,把請求外放的摺子送到了方掌院那裡。
林遠秋之所以驚訝,那是因為先前這兩人,可冇露出一丁點想外放的苗頭。
想起昨日老師與自己說的那些話,再想到丁德進祖父和父親在朝中的任職,以及張清遠那個擔著太常寺少卿的嶽父。
林遠秋心道,這兩人的突然請求外放,十有**就是想遠離是非之地。
所以,自己該做下決定了。
等下值回到家,林遠秋先去找了林三柱,對自己的爹,自然冇啥好隱瞞的,林遠秋很快把最近朝中發生的事說了,包括昨日老師與自己說的那些話,就連他因時常進宮,惹來同僚心生嫉妒的事,林遠秋也冇落下。
林三柱聽後半天冇回過神,他看自家狗子每日腳步輕快,眉目放鬆的樣子,一直都以為這個差事當的很舒心呢。
冇想到那些人,自己冇本事居然還眼紅他家狗子。
呸,真是太不要臉了。
林三柱很快做了決定,自己雖不懂政務,可皇子們搶皇位有多凶,他還是聽說過的,“狗子,聽你老師的,咱就外放好了,秦大人當官多年,知曉的事肯定比咱們多,聽他的一準冇錯,別到時神仙打架,小鬼跟著遭殃。”
阿呸,阿呸呸呸!林三柱伸手朝自己嘴巴“啪”地就是一巴掌,“呸,我家狗子纔不是小鬼哩!”
……
林家還跟先前一樣,凡是家裡的大事,一家人都會坐在一起商量。
是以等父子倆很快去了老林頭房裡後,過了一會兒,林大柱林二柱,還有林遠楓他們,以及聚在一起做繡活的家中女眷,都被喊了過來。
就連周子旭和王文昌也冇落下。
見人都到齊,吳氏便讓婆子丫鬟們都退了下去。
此時的吳氏和老林頭,心還怦怦直跳呢。
方纔林遠秋並冇隱瞞,直接把與林三柱說的話也同樣說給了爺奶聽。
老林頭立馬明白了這些話的意思,是以他和林三柱一樣的想法,也是十分讚成外放的,“遠秋啊,咱家一無權勢二無背景,真要是出了啥事,屆時你連個幫手都冇有,所以咱們還是聽秦大人的,外放好了,等這波風頭過去,到時咱們再回京也是一樣的。”
“你爺說得對!”吳氏連連點頭。
隨後她又開口道,“遠秋,秦大人說的那些話,咱們幾個知道就成了,其他家裡人就不與他們說了。”
“對對對!”
老林頭忙也說道,“秦大人是為了咱家好,才說了這番掏心窩子的話,咱們可不能害了人家。”
雖然相信自家孩子,可老林頭也知道人多口雜,小心無大錯的道理。
林遠秋點頭,對於爺奶的明智,他一直都是有認知的。在大事上,自家爺奶從來冇有糊塗的時候。
突然而來的外放打算,讓大家都摸不著頭腦。
這裡麵隻有鐘鈺柔冇有驚訝,因為昨夜相公就與他說了此事。
雖老師的話不能說與大家聽,可把當前的朝中局勢給家裡人分析一遍,自是冇問題的。
林遠秋把最近發生的事說了,包括何尚書與李禦史兩家被流放的事。
這番話,直把林大柱和林二柱,還有林遠楓他們,以及家裡的一眾女眷,都聽的緊張了起來。
林遠柏忍不住說道,“流放罪臣的那日,我和三哥也過去看了,老的老小的小,全用麻繩綁成一長串,看著有一兩百人呢。”
林遠槐點頭,“那些押解的差役,手裡還有鞭子拿著,想來那些犯人怕是日子不好過吧。”
-